情人节一早上就把暖壶给打了

第一章 年轻人的雄心 文 / 鲁方得 (粉丝)在暑期将要结束的一天晚上十点，温晓回到了校园，开始他大学二年级的学习生活。从校门口进来的路上，没碰见一人。道路两边，路灯发着幽暗的光，几块小石砖散乱地丢弃在路边一旁。月亮挂在天幕上，清亮无光，像是乌漆的餐桌布上洒落了一口汤，用抹布一擦就给拭去一样。转过路口，前方是无边的黑暗。一幢生锈的铁栏杆围成的老式教职工挡住了月光，路边林中丛丛的树木遮蔽了远处的灯光。一阵狂风猛然袭来，树木起伏摇荡，枝叶在高空中哗哗作响。地停下脚步。一股清凉直入胸膛，徐徐传遍全身。穿过黑暗，经过青砖一砖到顶的研究生和未完工的商业大楼间幽静的路，沿坡而下，前面陡然亮堂开来。在前方餐厅一角的外墙上，一只高瓦灯泡把四周照得恍如白昼：正下方的方石板地、一旁的取款机、白色的墙面分外刺眼。餐厅通往开水的路上一片辉煌，几摊积水泛出耀眼的光，像是水里着了火。一个小巧的女生从开水走出来，穿着一件窄窄的吊带衫和短裤，提着暖壶，着拖鞋，一板一眼有节奏地往女生院走。不经意间，在马路另一侧前方的阴暗处，借着灯光，温晓远远地看到班上的叶莉雅和罗密这一对恋人朝他走来。男的走在前面，面无表情，不多言语，手里提着一个暖壶，不用说是叶莉雅的。女的在后面推推搡搡，打情骂俏，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。她曾经让我们的主人公心驰神往！她留着一头短发，经过熨烫，黑色和棕色浑然一体，显得既时尚又自然。她的脸光洁如玉，一双透亮流转的眼睛在睫毛里闪动，闪烁的尽是清澈，就像水草嫩绿细长、顺流俯伏的小溪里淙淙流淌的溪水一样；身材苗条，白皙的肌肤透露出青春的动人活力。我们的主人公时常定睛望着她，就像被钉在那里一样，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。有趣的是，两人的关系几近绝缘。有时在校园里的林荫大道上碰到她，她明明看见你了，可是视线扫过就像时钟上的指针走动一样均匀，不会停留片刻。但这绝不是因为她高傲，只要见过她的人，没人会这么想。有时她站到讲台上发表只言片语，甚至还会羞怯得脸红。温晓开始觉得失落，后来发觉这并非只是他特有的礼遇，心里也就平复了。可是该如何理解这种现象呢？一个大家公认的淑女，校花的标准，难道不应该是表情柔和典雅，待人落落大方，同学中不论遇到谁都微笑致意，说起话来眼中透着绝对真诚。于是他从涵养上评价她，认为这是小家碧玉的典型特征，由于家庭的原因，没能在待人接物上养成大方得体的修养。但这只是完璧微瑕，并不影响玉璧的美好，就像假使和氏璧上出现了刮痕、裂纹，依然抵得上几座城池一样。可是她与罗密走到一起，让他感到诧异，甚至是莫名得愤怒。在他看来，罗密庸俗不堪，他本能地瞧不起他。他说起话来含混不清，激动起来就像电锯锯木一样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。他的脸上总是一副粗俗的表情，鼻子发红，脸上凹凸不平，胡子乱糟糟，很长时间不刮。他穿一条肥大的牛仔裤，裤腿直统统的，由于裤腿太长，又被高高卷起，像极了搞怪的小丑。有时温晓从他的寝室路过，听到他发表意见，发现他见解平庸，把稀奇的事当成伟大，看不出任何高明之处。不过得承认，他学习不错。有时班上很少人能回答上来的问题，在耳边一阵疾风骤雨后，恍惚中看到锋利的锯齿锯倒了参天大树，循着模糊的印象，还是依稀看清了他条理清晰的思路。他的成绩名列班上前茅，很可能拿到奖学金。但是在年少气盛的年轻人看来，这只能说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用功上而已，假使果真有什么不得了的才华，当初为什么没能考上那些如雷贯耳的名校呢。于是，他像大仲马笔下那位伯爵先生，当初被莫名其妙关进那座可怕的监狱时一样，发出着深深地困惑和难以理解的疑问：“一位如此让人倾慕的女生，却和一个如此粗俗不堪的人走到一起，难道她的审美感官都睡着了吗？”我曾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，很想就像和尚敲木鱼一样敲醒他：别人交什么样的男友，用我一位同事的口头禅来说：“不关你一毛钱的事”。可是，假使，一个单身青年倾慕她，暗地里喜欢她，想她，那么也许，这种心理是我们多少能体会的：如果他够英俊，毫无疑问不够才华；如果他家境好，肯定吃不了苦，受点挫折就厌倦人世；如果他很是聪明，不用说，他恃才傲物，不光逢人低不下头，就连耐心听人讲都办不到，不成器；如果他夺目，必定不能持久，更无法永恒，昙花一现，就像顺手划亮一根火柴、流星滑过夜空。温晓微笑着朝他俩招了下手。他曾目光饱含特殊的关切，想把诚意传递给她，与罗密碰面只是礼貌性地打招呼。两个月后重返校园，第一次碰到班里的同学，他觉得自己不但友善，而且真诚。罗密像往常一样打了声招呼。出乎意料的是，叶莉雅，也许是她当时太过快乐的缘故，就像一个吝啬鬼发了横财，看着满桌的伟人头像也不免大方一下，不仅破天荒地对他露出了笑容，学着罗密调皮地说了声“hi”,甚至还朝他挥了挥手。这个动作对这个年轻人有着惊人的能量！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，却又开心到了心底。他习惯性地回过头去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，认为她确实十分美好。刚才她对他展现的笑容，在他看来，灿烂得就像春天晴日里的阳光。回宿舍的路上，他感到浑身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，就像赤条条在海里搏击海浪，或者骑着战马在疆场上奋勇厮杀，让敌人血流成河一样。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，是什么让他如此快活。刚才，就在过去的几分钟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，但是肯定发生了什么。这么说，是她，那个欢快的微笑……回到寝室，室友已经全到齐了。这是大伙相识以来分离最长的一次，再次齐聚，激动得大嚷大叫起来。熄灯后，大伙躺在床上聊天，谈暑假里的见闻，说起同学会：中学女同学在餐厅打工，手红肿得像洗净的红薯一样；工厂里做工的，整天重复一个动作，机械得像一架机器；兴办工厂的累得像犁地的牛，只有在休憩的片刻，昂起头来张望，不知道明天会怎样；有几个成天和一帮人瞎混，三五成，就像一个个小流氓；家里有钱的，到处玩女人……温晓起初参与其中，慢慢地，有种特殊的温暖在他的心里蔓延，使他与周围隔绝开来，于是又想起她来，她的脸庞、她的微笑。可是纯朴无法想象，她成为美好的代名词，很快联想到其他地方：一望无际的草原在眼前，湛蓝湛蓝的天空，和煦的阳光，微风拂面，吹动五颜六色的小花……其他人以为他睡着了，也就没管他。而他最终在旅途的劳累，意外的快乐，重逢时的激动和虚无缥缈的想象中不知不觉睡去。事情就是这么巧。第二天中午，温晓在食堂打完饭，从餐厅门口出来，一眼就看到叶莉雅。她站在台阶底下的石板地面上，不时朝一个方向张望，像是在等人。她瞧见他了，于是嘴角一抿，在平静中露出了一丝礼貌性的笑容。这个看似最寻常不过的笑容，却如同把盆里的炭给剔红了一样：整个下午他都处于莫名的兴奋中。与室友们玩纸牌，通常只有赢牌的胜利才会让这个年轻人快乐。这天他输了牌依然欢快，甚至，这正是他所期盼的。他觉得心中就像水桶一样已经盛满了快乐，哪怕再添上一点儿就会从桶里溢出来。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期盼过输牌，就像赢了牌就要钻桌子、粘纸条、用香烟堵住一个鼻孔不让出气、肚子涨到不行还要被罚喝水，反正给折腾得不像人样。他甚至担心自己会因为过分的喜悦而失态，一不小心，一张口，就把兴奋的秘密全给抖出来。而有些事注定了生人不能讲，熟人不能说，通常时被遗忘，某个场合突然想起，浅浅笑容浮上脸庞。晚上熄灯后，前半程几乎是昨天的重复。他躺在床上，依然感到那份喜悦给他的温暖，让他心里快活。与室友的谈话中，他总觉得自己无法全身心投入，总有一个念想吸引着他。所以，在他发表了两三句看法后，他就再不出声了，就像孩子分到了糖果，躲进一个角落，翻出巧克力、太妃糖、桂花糖，用乳牙撕开花花绿绿的纸包装，翻来覆去独自嚼一样，沉浸在空中楼阁般虚无、海蜃楼般美好中，一会儿草原，一会儿热带风光。寝室里其他成员的谈话像烟一样在风中飘散，偶有一丝几缕飘进他的耳朵：由看到一对恋人闹别扭扩展到恋人之间吵架的话题，并逐渐上升到“吵嘴的艺术”。他对此毫不关心，直到同寝室康究究的一句话。康究究的女朋友不是别人，正是和叶莉雅如影随形的好姐妹陈芳芳。姐妹俩像是商量好似的，几乎在同一天，罗密和康究究脱离了单身。康究究与陈芳芳从初恋到热恋，耳鬓厮磨，诉尽衷肠，就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，白天待在一起缠绵，分开刚回到寝室铃响，熄灯后不知道发到几点。以至于以后随便说一句什么，都能回想起类似的话在大脑里的印象。何况有些话，说话的本意和对方理解的永远两样，还不如不讲。所以两人聊他们自己的话越来越少，谈论周围的越来越多。康究究慢慢习惯了听她讲一大堆关于女生院内部形形的事情，就像人们早上上班时泡杯茶，翻报纸或上网，浏览新闻一样：情人节那天垃圾桶里都是花；隔壁寝室女生在调侃收到的情书，酸到掉牙；几个男生想灌女生酒，反被一个女生把他们喝倒在桌子底下，从此他们都要看她脸色和她说话；……康究究从此自恃见多识广，讲起女生院里的事情就像他住在里头一样。有时他讲起什么来，发现经过自己转口，原来在他听来妙趣横生的事情变得平淡无味了，索性照搬陈芳芳的话。所以有时“我们女生“，“你们男人”，“我们女人中的女人”这样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时，大伙一个个惊得张大了嘴巴。“恋人之间偶有矛盾是不可避免的，就拿罗密和叶莉雅来说，原先是罗密拼命追求她，这次是反过来了，倒是叶莉雅在讨他的欢心呢！”康究究又一次像一个权威专家一样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。一句话令我们的主人公气愤难平，而他昨晚看到她推推搡搡近乎讨好的一幕，似乎刚好验证了这个说法。他满以为她虽与其为伍，可依旧保持了精神上的某种纯洁，就像她的容貌依旧是那么纯朴脱俗一样。两人的地位，在他想来，她就像一位公主一样高高在上，罗密只能仰视她。可是现在呢？他气恼地认为即使是她也免不了一些世俗的通病。“终于，她连她的灵魂都跟他一样庸俗了。”他把相恋的两个人的灵魂等同在一起。可是，他刚刚还沉浸在她给予的快乐里。由于这句话里她未免“太不自重”的举动，使他感到他刚才的快乐、甚至连同他本人都受到了极大的侮辱。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，耳朵在嗡嗡作响。就像天边闪过一条青龙，雨水沿着沟渠纷纷注入湖泊一样，往日他的真诚遭遇的挫折滚滚涌来，此刻他甚至愤怒得难以遏制。我们说年轻人的情绪太容易大起大落，一瞬间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，就像坐过山车一样。他决意要维护自己的某种尊严，甚至必须对她这种荒唐幼稚的行为施以某种惩罚。而这种惩罚，说一千，道一万，说到底，只是让她对她的举动感到一丝后悔罢了。他凭借着生气勃勃的想象，设想出一个个故事来，这些故事生动形象，情节却千篇一律，无非是他将来的成功，罗密的平庸、一事无成，他与他俩的“偶遇”、“巧遇”，结局总免不了她的一声叹息。就像玩跷跷板一样，当“爱情“沉下去的时候，事业就高高地翘了起来。那个不止一千次想起过的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的事业，那个不论花费多大汗水、多少努力也要实现的，不论遇到多大挫折、多少险阻也要克服的庄严得像纪念碑一样的事业。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含糊不清、声嘶力竭的哭泣声。几个同寝室的下床跑到阳台上看。一个失恋的男生喝醉了酒，躺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，情绪激动异常：哭着喊着闹着，呼天抢地，声音断断续续，气息难以连贯。旁边几个劝慰的声音和这主旋律交织在一起，没完没了，越是劝慰，越是一个声音乱嚷嚷。如果说女人的眼泪还难免让人产生怜香惜玉的话，那么对于男生的哭泣，人们早习惯了把它当做一种自然现象来看待，没法引起任何的关心，就像早上日出，傍晚日落，今天刮风，明天下雨，又一暴发户，价又涨了一样。而我们的主人公，一心想着壮丽的事业，当他听到没完没了的哭泣时，感觉到的是一股异常令人反感的脆弱。对于名人的经典语录，各位自有自己的看法，在我们的主人公看来，这只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道理中再加那么一点偏见罢了。于是，他在心里说道：“他，哭得像个把爱情当成生命全部的小女人。”好像只要带上偏见就能增强说话的力量，随便说点什么都充满了哲理一样，宛然一个苏格拉底。事业不仅必要，而且非常急迫，马上就要，就在眼下，就在明天。他急于求成。